卢禀初走到桌旁,也不等小二收拾停当碗盘残迹,一屁股便重重砸进椅子里,椅背被他高大的身形撞得“嘎吱”一响。他顺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骨头节儿仿佛都舒展开了。
小二麻利地给李承宗那椅子拂拭,扬声向堂后喊道:“老八件,鎏金盘!”李承宗盯着那油腻腻的椅子,蹙眉不语,忽地从袖中扯出一块素白方巾,俯身又仔仔细细将椅面擦了一遍,这才缓缓落座,脊背挺得笔直。
“跟这等投机倒把之流称爷,卢兄,你这脸面,还要是不要?”李承宗压低声音,语气透着浓重的不满。
卢禀初眼皮懒懒搭着,斜睨过来一眼:“这可不是您李家朱门绣户的大宅院。这位乔爷,是这槿鄢头一份醉仙居的掌柜东家,也是醉仙会的堂主。得,我知道您这簪缨世胄的贵眼瞧不上。可咱在人屋檐下,何必平白招惹?”
李承宗鼻腔里哼出一丝冷气,指尖无意识捻着袖口纹路,低语:“昔日堂堂安王殿下的府邸故宅,一朝倾颓,怎么就落到这种腌臜泼皮手里了……”卢禀初用小指悠闲地掏着耳朵,随即拖长了腔调打趣:“可怜哪~旧时王谢堂前燕,如今可不就飞入了寻常百姓家~我说李侯爷,您老就甭跟那前朝旧礼较劲了吧?”
李承宗眉宇间笼上一层愁云,沉沉叹道:“……除了这点子前朝旧礼,我等残存之辈,还能剩下什么?”
恰此时,小二捧着温热酒壶上来斟酒。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,腾起细密白烟。卢禀初抬手示意小二留下酒壶,待其退下,才懒洋洋夹起一粒花生米:“亡都亡了,还提那旧日光景作甚?眼目下这天下,何止各自为政?听说南边……”话音渐重。
“嘘——!”李承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急急打断,眼神警惕地扫向四周,“此等诛心之论,还是谨言慎语为好!免得惹祸上身。”
卢禀初浑不在意,仰脖干了一杯,辛辣的酒气冲得他眯起了眼,喉结滚动:“嘁,横竖都指着我去死——南边的反贼盼我早点折在槿鄢王手里,北边的槿鄢王又巴不得我死在反贼刀下。贱命一条都顾不周全了,还在乎这些个?活一天,乐一天,及时行乐吧您哪!哈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在嘈杂的酒楼里肆意荡开。
李承宗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……那卢督师,当年为何拼死也要守泽原那么多年?”
“哟!您二位的头菜,烧花鸭来咯——!”吆喝声中,跑堂的流水般端上一盘盘八珍玉食。卢禀初毫无顾忌,抄起筷子便伸进那红亮酥烂的红烧排骨里,一筷子下去拨走了半盘,酱汁淋漓也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,腮帮子鼓动着,口齿不清地咕哝:“生于紫室,有时真不如竹篱茅舍来得自在,你说是也不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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